2015年3月14日 星期六

愛德華的樹(第二章)

  這是我第一次進到聖奧古斯丁修道院裡。我知道修道院住著一群虔誠的好修士,他們學識淵博,都是上帝忠誠的追隨者。白天時,一些擅長針線活兒的婦女也會來到這裡,為法蘭西人的貴族刺繡。

  我好奇地瞄向身旁的年輕女人,納悶她是不是其中一位繡工。她微偏著頭,努力將幾縷垂在頰邊的髮絲塞回頭巾裡。那條淺色布料作成的頭巾因為被雨水浸濕,顏色變深,貼在她的臉四周。布料在脖子上繞了一圈,越過肩膀垂在胸前,水珠從溼透的布料一角流下,滴在她的衣服上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  女人調整了頭巾,然後使勁扭住垂在胸前的布料,設法把它擰乾。這時她注意到我的目光,於是鬆開雙手,對我露出微笑。「繼續跟著我。」她說。

  我們很快就來到一座寬敞的房間。裡面起碼有三十位不同年紀的女人,有的和她年齡相仿,有的像我母親,也有的臉上已留下歲月的痕跡。她們面對著面坐在一張長桌的兩側,低頭專注地引導針線穿進穿出,在一塊長長的布料上繡上五顏六色的線,構成鮮豔的圖像,似乎在述說一則精采的故事。

  幾位正在刺繡的女人聽見腳步聲,紛紛放下手邊的工作,抬起頭來。

  「抱歉我來遲了。」我身旁的年輕女人微笑,輕鬆地說道,「老天,外頭的雨下得實在很大。」

  「你最好快點換下那套衣服,吉莎,你渾身都濕透了!」她們之中的一位嚷道。

  「那個孩子是誰呀?」另一位好奇地盯著我問。

  她們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。「一個被大雨淋溼的孩子。」吉莎回答,一隻手放在我背後,鼓勵我走向前,「我正好經過,發現了他,就決定帶他進來躲雨了。」

  「噢,可憐的小東西,快讓他進來吧。」

  「瞧,他在發抖呢。」又一位同情地說道。

  「最好也換掉他那身衣服。他剛剛是在泥巴裡打滾嗎?」

  女人們咯咯笑了起來,我立刻感覺自己的耳根發燙。她們離開座位,快步走到我面前。其中一個女人找來了塊布料,有些用力地擦拭我的頭髮,急著把它弄乾。另一個則低下身子,替我擦乾臉和雙手,將一大塊布料披在我的肩上,囑咐我用它裹住身子保暖。其他人則圍在四周,七嘴八舌地說話,捏捏我的臉頰和手,爭著問我問題。

  一位年長的婦人清清喉嚨,打斷了她們。我這才注意到她仍坐在原來的位子,不曾離開。「他不能待在這裡。」她的聲音低沉而平穩。和其他女人不同,她沒有抬頭看向我們,反而繼續專心地刺繡,「吉莎,你明明知道規矩的。」

  「可是,媽媽,他快凍僵了。」吉莎微微皺眉。她已經拆下頭巾,露出原本藏在底下的深色頭髮。「我們只是讓他躲個雨,應該沒關係吧。」

  吉莎的母親聳聳肩。

  「修士們要是知道的話,肯定也會同意。」吉莎補充道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她母親說。一些女人也附和著點了點頭,其他人則猶豫不決。

  但吉莎依然站在原地,雙臂橫放在胸前交叉,看來絲毫沒有改變主意。

  我聽著外面的雨聲,暗自為自己的運氣禱告,希望她們不會把我趕回大雨中。不過,就目前的情況來看,光靠運氣是不行的,我得自己爭取機會。於是我鼓起勇氣,對那位婦人開口說道:「夫人,請您讓我留在這裡。我保證絕對不會搗亂,也不會破壞任何東西。」
  
  她這才終於抬頭看向我,原本嚴肅的臉龐略顯驚訝,而後露出一抹慈愛的微笑,「親愛的孩子,請不要誤會。我怕的不是你。是別的人,另一個人。」
  
  幾個女人交頭接耳了起來。我困惑地皺起雙眉:「那個人是誰?」

  「我們的雇主。」她簡潔有力地答道。

  「他不會發現的,媽媽。」吉莎往前走了幾步,雙手叉腰,「他遠在多佛,待在他的城堡裡。他根本不會知道。」

  「吉莎,我是怎麼告訴你的?永遠不要這麼快就對沒把握的事情下定論。尤其是對。」

  「我只是猜測而已。」

  作母親的嘆了口氣。「快去換件衣服,你會著涼的。」

  「不。我要先去找修士,和他們商量。」

  「別鬧了,吉莎,這不關他們的事。」

  「既然如此,你打算把這孩子留下來嗎?」

  「我不能做決定。」

  「那麼誰才能做決定?」她質問道,「我認為這孩子可以留在這裡,至少等到雨停。我非常堅持,而且絕對不會因為害怕而退縮。」

  「吉莎!」她母親立刻放下針。

  就連我也看得出這個動作的警告意味。我往後退了一步,之後再退一步。然而吉莎不甘示弱,繼續和母親爭辯。其它繡工也加入她們,大聲喊叫著,發表意見。很快地,整座房間就變得嘈雜無比,簡直比一群母雞聚在一塊兒時還要吵鬧。

  我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裡,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眼前的情景,內心感到深深的自責。雖然我希望找個地方躲雨,卻不願看見她們為此爭吵。我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

  「沒關係,我到其他地方待著就好。」我出聲說道。但她們忙著爭吵,根本無暇理會我,似乎也沒有聽見我的話。

  我聳聳肩,一聲不響地轉身走出房間,回到空蕩的走廊上。沒人注意到我已經離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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